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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几轮春光如玉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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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西城没有追上来。

    莫澜试图挣脱程东,未果,被他一路拖着走到他的车子旁边,才狠狠甩开他,揉着手腕道:“你放开我,痛啊!”

    “上车,我有话想问你。”

    她仍然是被他眼里的痛楚震慑,不自觉地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两人坐在密闭的空间里,程东握着方向盘,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却不发动车子,也不说要去哪里。莫澜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今晚不是要请同事吃饭吗?”

    他不答,似乎压根就没听她说了什么。他这样沉默不语,通常就代表在生气,莫澜以为他又乱吃飞醋,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孟检他们跟我们所今天有场球赛,早就订好的时间场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主任叫我们来加油,我就只好来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东还是不说话,她的解释好像没起到任何作用。

    她也气闷,焦躁,在几乎快要丧失耐心的时候才听到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像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心脏漏跳一拍,声音低下去:“你在说什么?”

    他苦涩的笑了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打算瞒着我吗?”

    他把那个文件袋拿过来,抖落里面的两张纸,指着其中一张纸上模糊的影像道:“我是医生,看得出这里……这个高亮的区域是一个胚胎着床发育的地方。你不认得这个b超检查结果吗?有没有一点眼熟?这是你三年前在医院检查时的记录,病患的姓名处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你不认得吗?”

    莫澜盯着那一团黑乎乎的图案,提不起勇气回答一句是或不是。但她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很快平静下来,别开视线看向窗外:“那你也应该看得出来,胚胎并没有怀在子宫里面,本来就不可能发育成活的。”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不然呢?都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孩子也没了,你让我说什么?”

    他握着纸张的手渐渐垂下去,莫澜自嘲般笑笑:“其实就算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们还是会分开,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他们经历的那些曲折和明暗仍是真实而直接的,假如只是因为这个新的牵绊不得不继续绑在一起,感情只会更加千疮百孔。

    何况也太迟了,不管是怨怼还是关切,都来得太迟了。

    “如果你只是想来问这个,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莫澜的手已经搭在车门把手上,“孩子是自然流产的,也怪我自己糊涂,没造成大出血已经算是幸运了。你放心,医生说即使做了手术,切掉了一侧的输卵管,也不会影响我今后生儿育女,只是受孕的几率会小一些。”

    “别说了。”

    “你也别怪其他任何人,我们那时没有做父母的缘分,强求不来的。”

    “我叫你别说了!”

    程东红着眼睛,失控地朝她吼。她却愈发平静,点点头,就要拉开车门下车。

    身体却在这时被困住——程东的手臂从身后围拢来,紧紧抱住她。

    她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热度和分不清来自谁的心跳,特别大力地跳动着,震得她脑海里有刹那的空白。

    “疼吗?”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只有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是的,很疼,即使打了麻药,但冰冷器械穿过血肉的那种疼痛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但她不会跟他说。

    他是外科医生,是除了病患之外离创伤最近的人,一定听过无数倾诉和哀嚎。

    所以即使她只是身体僵了僵,他已感同身受,痛苦地闭上眼睛,呼吸埋在她肩上,手臂一而再地收紧,声音发颤:“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你?我谴责我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他怪他自己,重逢之后也有肌肤之亲,却从来没留意到她身体上多出来的伤疤。到底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他太过粗心,那明明是他熟悉的一切……是他的莫澜啊!

    她怔住,嵌在他怀里,听他继续喃喃自语地说着:“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隔了这么久才想起要查……”

    仔细想想,他们重逢至今,每次提到跟孩子有关的话题,她的反应都不够自然,他竟然也没放在心上。在鸳鸯山求签的时候,他还那么无所顾忌地提议生养一个孩子……

    她那时一定很痛苦吧?还要隐忍着,独自承受着曾经失去过的痛楚。

    “不怪你想不到,我自己那时候也没想到。”

    吵到要离婚了才发现身体里有个小豆芽,她是个糊涂的准妈妈。直到身体出现了不好的征兆,她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小孩子来过的轨迹。

    程东掰转她的身体,跟她面对面的,问道:“医生怎么说的,你自己有没有好好休养?”

    他责怪她、跟她大吵一架,或许她还不至于那么难过。他一说安慰关心的话,她的眼睛反倒红了:“能怎么说,才那么一丁点大,位置也不对……大概是太调皮了吧,从一开始就跑偏了。”

    她是坐着轮椅被推上手术室的,医生说万幸没有大出血晕倒在外面。

    她被他重新抱进怀里,两个人抱紧对方,竟无声啜泣。

    一切不过是恰逢其会,只有这个拥抱才是真正应到而迟到的。

    她从来没见程东哭过,这次他也不准备给她看到。她只得拍怕他的肩膀:“宝宝知道我们没准备好才自己悄悄离开,以后……他还会回来的。”

    他喜欢听她在这时候说起“以后”——至少,他跟她还能有以后。

    这种久违的悲伤,莫澜也花了不少时间去克制,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所以才有这样的冷静。但对于程东来说就没那么轻巧了,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她跟他躺在她的公寓里,两个人都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相互依偎着取暖。

    她问他:“升职加薪,大家都等着帮你庆祝,你不去真的好吗?”

    “钟老师会处理,他是老主任,大家都会卖他面子。等过几天我再补请一顿。”

    现在跟两人曾经历的那些比起来,任何事他都不在乎。

    他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却什么话都不讲。莫澜绷不住,扬起头来看他表情:“你千万不要从今往后都这样小心翼翼地跟我相处,当初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才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已经过了最初受惊又受伤的阶段,轻轻按她肩膀让她重新躺回他胸口:“是因为孩子的事,你才去英国的吗?”

    “不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学校我早就申请好了,怀孕是后来才发现的。我想过放弃留学的机会,可惜宝宝不愿意。”

    想来孩子是真的懂事,仿佛知晓那时不是好的时机,干脆不到这世间来受罪,让他们做两难选择。

    “你之前是不是怀疑我为了出国才不要他?”

    程东摇头:“我没这么想过。”

    他如今对她足够坦诚,生怕又错过什么。他了解她的为人,就算她再好强、再不甘,也不会扼杀他们共同的孩子。

    他只是在想,假如孩子好好的,没有出什么意外,她是不是就会把他生下来,那他们还会不会蹉跎这几年时光?

    莫澜像是猜到他的心思,自言自语道:“要是真能把孩子生下来,我大概也会生的。只是大概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我人在国内,很容易就会被你发现,一大一小,很难瞒得住。”

    然而两人之间的问题没有解决,即使再见也是冤家,不能化解的矛盾在日积月累中仍会成为□□,再加上无辜的孩子……那对他们的关系有害无益。

    他知道她说的对,撇开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行动仍然受内心真实*的驱使。假如她这三年都在国内,他一定会打听她的下落,不管有意还是无意。

    他爱她,从十六岁到现在,从未停止过。

    “当初你是不是也打算要把事情告诉我?你到我家去,送回那些东西和你的日记,是因为孩子的事吗?”

    人言可畏,当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正好北京有个短期进修的机会,他签好离婚协议就去了,回来才跟她办妥手续,没想到中间竟然发生这么多事。

    夜深了,莫澜抵不住强大的困意,本来已经半梦半醒地闭上眼睛,听到他的话,又骤然惊醒。

    “……不,流产是在那之后。”她不知要怎么跟他说。

    程东也就不问了,抱紧她的肩膀:“你累了,睡吧!”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其实是不打算再拿它来伤害任何人。但也正因为这陈年旧伤,他不允许再有其他任何人来伤害莫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