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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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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昭静王府

    凤静熙只用了半碗粥便让常德将晚膳撤下去。

    常德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心痛,他红着眼眶,小声劝道,“殿下,您从昨晚到现在只用了这么点……”

    凤静熙倦倦地摆手,低声道,“撤下去吧。”

    常德还想说什么,只是看着凤静熙冷漠的神色,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对着房间外挥挥手,带着进来的两个小太监默默将桌子收拾干净。

    不许常德跟着,凤静熙独自一人推了轮椅离开房间,慢慢行到湖心的小亭。夏夜静谧,因为白日下了雨,夜晚就显得凉爽起来。幽幽静静的湖边像镜子,映着月光,蛙鸣阵阵,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夹着淡淡昙花的幽香似有若无。

    凤静熙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看湖面,又仿佛神思早已去了不知道哪里的地方。

    慕容黄芪悄无声息地进了三苦阁,就看到凤静熙的轮椅独自停在湖心的亭中,常德远远地立着,望着凤静熙的方向,背影显得格外忧虑不安,却不敢靠近。

    慕容黄芪无声上前,轻轻拍拍常德的肩。常德回过头见是他,立刻露出一副见到救兵的表情。

    慕容黄芪对他点点头,举步朝着凤静熙走过去。

    常德看着慕容黄芪的背影,只能在原地焦虑地枯等。

    慕容黄芪轻轻地靠近凤静熙的身后,低声道:“殿下,夜深了,回去吧。”

    凤静熙垂着眼睫一动不动,笼在月光下,像一座玉雕的塑像。就在慕容黄芪以为他不可能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嗓音低低哑哑地问慕容黄芪:“那天她说了什么?”

    慕容黄芪心中一阵难受,涩声道:“殿下……”

    凤静熙轻声道:“你再告诉我一次,我怕我忘了。”

    慕容黄芪心如刀绞,仍咬着牙低声开口:“王妃说,殿□子素来不好,不能不好好吃饭,您头天晚上吃得少,她今天要早点回来,给您做几个小菜……”

    凤静熙低下头,淡淡地勾起唇角,那样俊秀温柔的浅弧,却令人看了心碎。

    慕容黄芪再说不下去,涩涩地道:“殿下,回去吧,许是明日便有消息了。”

    凤静熙淡淡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再呆呆。”

    慕容黄芪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沈容容被掳走至今,已经快要半个月,消息在西北边境断了,如果没有意外,如今沈荣荣定然已被带入北陵境内。

    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的是,北陵的探子传来消息,不知道北陵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北陵这一场瘟疫,是沈容容故意送来,她仗着自己手中握有防疫的痘方,将一批染了天花的病人送入北陵境内,散乱地送到不同部落。

    慕容黄芪干干道:“殿下,王妃天生冰雪聪明又福大命大……”

    慕容黄芪后面的话被凤静熙淡淡的摆手硬生生止住。

    他淡淡道:“慕容先生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嗓音低凉、没有起伏,像冰冷的珠玉落在清冷的冰面。

    这已是□的逐客。慕容黄芪迟疑了半晌,终究也只能无奈地退了开。

    他回到常德身边,在常德充满希望的眼神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常德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

    慕容黄芪低声道:“你好好伺候吧,有事就到厢房叫我。”沈容容失踪后,为了方便凤静熙发病,他搬进了三苦阁的厢房暂居。

    湖心亭又只剩下凤静熙一人。

    他静静看着湖面,等周围终于又恢复平静,只剩下他一人,凤静熙慢慢抓紧轮椅扶手,指下只有硬木冰冷的触感。

    那些都不是她做的!散布天花到北陵的人是他!

    凤静熙闭上眼睛。

    他的妻子因为他的缘故被掠至千里之外,他却像个废人被囚于这轮椅的方寸之间,寸步难行。

    凤静熙自轮椅后抽出拐杖,支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刚一起身,一阵昏黑的眩晕让他立刻跌回轮椅中。凤静熙默默等着眼前的黑雾散去,他咬着牙重新慢慢站起来,等他支着拐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已经大汗淋漓,再没有力气迈出脚步。

    他想起不久前,沈容容用柔软而坚定的手扶着他重新站起来走路。

    那一次,他只走了七步,便累得再也迈不开步子。

    沈容容却得意洋洋地夸奖他很久,她并没有夸他走七步的不易,而夸他个子比她高出一头多,她反复在他颈下肩膀的位置比划半天,嘀嘀咕咕:“这才叫身高黄金搭配……”然后咭咭地笑个不停。

    沈容容特别爱笑。

    只是如今,这些事情仿佛已经过去很远,远得他再也抓不到、回不去一般。

    他低头看着秋风里衣袍遮不住的瘦弱双腿,即便只是站着,他的右脚也不能完整地落在地面,凹曲的脚踵塌陷萎缩完全不能落地,只能靠着半个僵硬的脚掌勉力支撑,他的左脚自幼萎废,终年无力悬空,秋风阵阵,卷在衣摆里随风飘荡、虚瘦若无,凤静熙慢慢闭上眼睛,心如刀绞,他不是像个废人,他本就是一个废人。

    喉间腥甜翻涌,凤静熙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沈容容在城中呆了一个月,一开始她试过逃跑,在把种牛痘的方子和照顾病患的法子告诉呼延文之后,她确实思考过如何逃脱的问题。只是她虽然身上有些功夫,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逃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然后,她忙得没有时间去想逃跑的事情。

    不是她不愿意回到凤静熙的身边,而是,这里的一切,让她没有办法放下。直到这一刻,她才仿佛终于意识到,原来,身为医者的意识,已经融在了她的骨血。看着每天痛苦着死去的人、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抓住一丝生存希望的人,看着那些守在亲人身边,惶惑无助的绝望眼神,她觉得,一些深埋在灵魂深处,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让她做不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而什么都不做,就算没有人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她迈不出离开的脚步。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相信,凤静熙很快就会得到她失踪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找她。而她,也并没有因为救治病人而放弃逃跑的想法,只是,她冷静地分析过形势。

    那些抓她来的北陵人,至今虽然都没有再露面,但她相信,他们一定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监视着自己;然后,就算她想逃走,她首先要离开这座城,而这座城,要不里面的人全部死光,要不生存下来的人全部是病愈的人,否则,这座城门显然不会为了放人出去而打开。

    有了这样的认知,于是沈容容反而不再纠结。她主动加入救治病人的行列。

    最开始,每天都有许多染病的人和他们的家属被送进来,沈容容就带着那些能够干活的人对新进来的人分辨染病的程度,给没有染病的人种上牛痘、安排工作;给染病的人划分到不同的区域进行治疗;安排人将死去的人进行火葬。她甚至专门划出一片区域,将现代临终关怀的理念用上,让那些已经濒临死亡的人躺在那里,安排人专门安抚他们,陪着他们说话,甚至陪着他们伤心,让他们尽可能舒服一些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是的,由沈容容带领着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所有人遇到事情首先想到去问沈容容拿主意,所有人都服从沈容容的安排。交给大家如何用泥沙、石砾将脏污的水过滤后煮沸成安全的饮用水,带领大家打扫干净脏污的房子、让阳光洒进来,交给大家如何用烈酒、盐水与石灰水消毒衣被,还让几个嗓子好的姑娘每天轮着给躺在临终关怀区的病人唱起歌谣,甚至连她自己也唱了一首《鸿雁》,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这首歌真的是一首极动人的歌曲,可惜,被沈容容唱得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哄然大笑此起彼伏,她偏偏脸不红、气不喘,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跑调,然后跟着一个姑娘的小调,跳了一只缠绵而又温柔的舞。日子一天天过去,送进城来的人越来越少,城里死去的人也在逐渐减少,恢复健康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月后,将沈容容掳走的男人,贺兰睿,当他终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虽然每一次,呼延文的报告一字不落地准时呈在他大帐的案上,再见到沈容容,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吃了一惊。彼时,沈容容正帮着浆洗的妇女洗病人换下来的衣服。她脱了鞋子,光脚在大木盆里,用力地踩着衣服。多日的忙碌操劳,她自东昭被掳来时穿的衣衫早已经不能再穿,呼延文找了一套北陵草原牧女的胡裙给她,她也不挑,很自在地穿上,还把发髻放开,同其他北陵姑娘一样将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阳光下,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