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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八百里火海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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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份是个让蔡妩一场忙碌的月份,她刚刚被华佗压着是把针灸弄完,就得着手忙活过年的事,加上孙蘅即将生产,蔡妩更是不敢有一刻放松。所以等她回过头,好不容易抽出点儿针扎的空闲,又想起了丁夫人之前跟她交代的,要她时不时去丞相府上的事。

    蔡妩又得忙忙活活地往丞相府跑。赶巧了,她进府的这天正是从许都来的中书台军情书信往丞相府送的这天。一个邺城有头有脸,能说上话的夫人小姐们都扔下正在操持的家事,凑到丁夫人那里支楞着耳朵等待送信人的到来。

    蔡妩带着杜蘅进去的时候,正赶上丁夫人在厅里笑眯眯地跟环夫人和卞夫人说着什么。见到蔡妩来,立刻抬头,笑指着蔡妩:“看看,看看,可是不能背后议论人吧?瞧瞧,咱们刚刚说起她,她人就来了。来来来,慧儇,快入座,快入座。等会儿听听前线的事。”

    蔡妩听的一头雾水,眨着眼睛笑道:“诸位刚才在说我?若是说了什么不好的,我可是不依的。”

    环夫人对着蔡妩笑了笑才开口解释:“前几天收到冲儿派人从许都送的信。这孩子在信里净说自己在许都被他二哥欺负,正受委屈,受压榨呢。非要让他卞姐姐写信去说丕儿,让他高抬贵手,饶他一次。还说等他回来,肯定要往慧儇府上多跑两趟,好好尝尝慧儇做的点心,补偿补偿他这阵子的辛劳。”

    蔡妩一听,立刻就笑眯了眼睛:曹冲这小子这回被曹操派到许都去了。就在他二哥手底下干活,算是跟着曹丕……呃……历练。可曹丕那性子多别扭啊!他就算知道自己六弟是实习生,他要求也一点儿没降低,甚至他对曹冲的要求比对其他人的还要严格苛刻。别人看卷宗要一炷香,曹丕就要求曹冲用一盏茶,而且一盏茶功夫还得整个卷宗整理出来。别人忙活完公务直接就可以回家放松,曹冲则不然。他还得被曹丕压着去许都各处巡查防务,稍有一点懈怠就会被他那阴沉脸的二哥不阴不阳地训斥一顿。

    整个侍中衙门的人都看在眼里,觉得这是曹家二公子对六公子存心为难,刻意为之。一个个都曹冲晚风同情:其实六公子是因为太得丞相大人喜爱,所以被小心眼儿的二公子给嫉妒了吧。还有些人会悄悄地把曹冲拉到一旁,趁曹丕不在使着眼色地跟曹冲指点:“六公子呀,您现在且忍一忍,等到丞相他们回师,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曹冲倒是既不反驳,也不附和,只是露着标准的八齿笑,温和有礼地望着人家。而等到曹丕找来,问他这事的时候,他倒也不曾供出人家找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回过头来继续跟曹丕半死不活地装病,继续往家里写信,继续对卞夫人诉苦:姨娘耶,您可怜可怜冲儿吧,您好歹说说二哥吧!再这么下去,小六我不是在他手下都被冻成冰碴子就是被他压榨成人形肉干了!

    只是曹冲传达的内容虽然是这样,但是遣词造句间却完全没有一点抱怨之词,而且意境还幽默隽永的很,看他写的家书,邺城这些夫人几乎能在脑海里放电影一样呈现出哥俩如何斗智斗勇的画面,全当一乐了。

    蔡妩当然也知道这个事,还在最初的时候往许都递过信,勉励劝慰曹冲,结果这小子倒是混不吝的很,直接打蛇随棍上,给她来信说:婶母,冲儿在许都可努力可上进了,人都瘦了。我可想念您做的糕点了,等有时间了,我肯定要趁我二哥不注意,专门跑回去把吃您做的东西去。

    那会儿蔡妩就断定:这小子什么事也没有!别看曹丕压榨他压榨的紧,可他倒像是完全没当回事。也亏得是他,要是换了曹家三公子,三公子对着这样的境遇恐怕早跳脚大骂,揪着曹丕领子对他大吼:少来这套!你就算是老子亲哥,老子也不伺候了!

    环夫人的话落后,几个夫人笑呵呵的聊了会儿天,就听外头一个急匆匆地脚步往这里赶了过来:“许都中书台急报!”

    话音落地,才有一个一身军人装扮的年轻人,神色惊慌地闯进厅里,引得厅中一干未嫁小姐惊叫出声,不及思量就赶紧起身,以帕掩面,跑到屏风之后。而造成骚乱的年轻人却浑然不觉,扬着手中丝绢对上首丁夫人惶急道:“许都急报!请魏国公夫人过目!”

    “呈上来。”丁夫人面色一凛,坐直身子对下首肃然道。

    她旁边的丫环不敢怠慢,赶紧把书信送到丁夫人手里。丁夫人展开看后,脸上瞬间就失去血色,人也往后踉跄了一步,一下倒在榻上,混了过去。厅里余下的几个夫人顿时慌神,有惊慌失措的,有叫人请大夫急救的,也有围到丁夫人跟前掐人中的。总之一个厅里顷刻间就乱成了一团,只有蔡妩跟环夫人皱起眉头,眼明手快地捡起被丁夫人掉在地上的丝绢,而另一边卞夫人已经出面,稳定大局。

    蔡妩跟环夫人凑在一处,先把书信展开,只略微一扫,就觉得浑身想被泼了一桶冰水一样,从头到脚冷成一片。

    只见荀彧在丝绢上写道:“明公惜败赤壁。其所领军马,十去其七。是战,曹昂、曹彰、徐晃、张颌、高顺阵亡。张辽、曹洪、夏侯渊重伤。于禁、高览被俘。赵云、马超叛向。荀攸、贾诩,郭嘉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明公败走华容,为关羽所拦,恐已凶多吉少。许都局势未稳,魏公嗣位无归,请夫人速来许都,共商大事。”

    蔡妩耳边“嗡”的一声炸响,然后就觉得自己眼前丝绢的字迹一个个变得模糊不清,脑袋也瞬间变得有千钧之重。脚下一软,一个不稳就栽在了环夫人怀里。

    坏夫人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在看完整个信件后,她脸色简直比纸还白。脑海自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的乱作一团。

    可这乱处却未停歇,就听外头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大母,母亲!并州雍州塘报。”这话一落,一身官府的曹植就一脚踏入了门内,看着乱糟糟的厅内抿着嘴,微微皱起了眉,在看到卞夫人和已经舒醒的丁夫人以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植儿,拿来。”丁夫人刚醒,就听到了曹植的这句话,直接劈手从曹植手里夺了塘报。

    可这塘报上的内容却更加让她绝望:并州急报:日前轲比能集合重兵,陈于我并州边境,厉兵秣马,恐有南侵战事。并州已做好兵马调度,奈何兵力不足,若所料成真,恐难以抵挡。

    雍州急报:韩遂合兵七万,东过汾水。陈兵雍州边境。意图不轨。

    这样的消息之下,若是还能有人真正做的住,那他肯定是修炼出了一幅超然物外的性情。丁夫人和在座的夫人们都很正常,自然不会做到雷打不动。所以,丁夫人在看完信后,立马站起身,操着还带颤音的口吻跟曹植说:“曹植,你速速派人去往夏侯将军(指夏侯惇)那里,向他禀明此事。让他寻机跟许都文若先生联络,速解西北之威。慧儇,你……”

    “大母且住!”丁夫人话没说完,厅外就响起一道含了几分沙哑的声音。丁夫人皱眉往外一看,不由愣怔当场,随着那句:大母且住进门的竟然是一个衣着粗陋,风尘仆仆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眉宇间满是疲惫和困倦,但是却没有她们这群人里所有的焦躁和担忧。

    “冲儿?”环夫人和蔡妩这下连腿软都顾不上,彼此搀扶着,满是惊异地看向曹冲。

    曹冲一步跨前,拿过被环夫人攥在手里,未曾外泄的丝绢,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了地上,那上头几乎能把厅里人都吓呆傻的内容就这么赫赫然地展现在众人跟前。

    “这是假的!”曹冲口气听上去咬牙切齿,“这封军报根本不是文若先生所书。许都有人控制中书台,伪造文若先生笔迹,矫拟了这封军报。”

    “怎么……怎么回事?冲儿你慢慢说。”

    “母亲,许都出事了。伏完反了。现在许都四门禁闭,文若先生被囚禁宫中,侍中府衙,和许都各处军营官府皆被围困控制,王朗、满宠等人被逐下狱,拘押天牢。整个许都已经全部是伏完的天下。”

    “那……那你二哥呢?你二哥怎么样了?”角落里,一个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吕裴在听到曹冲的话落后,终于认不住,问出了丁夫人,卞夫人想问却还没来得及问的话。

    “二哥?”曹冲拳头忽然攥紧,“啪”的一声把拳头整个砸在了桌案上,在众人都被他这举动吓的大吃一惊时,曹冲却眯缝起眼睛,遮住眸中远超过他这个年龄的锐光,皮笑肉不笑望着许都方向,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我们的天子,可好的很呢!”

    “到底怎么回事?你二哥到底怎么了?”吕裴一下冲到曹冲跟前,眼巴巴地望着曹冲,执拗地等着自己小叔子给她一个答案。

    曹冲垂下眸,不去跟吕裴对视,只偏头艰涩而沉重地说道:“二哥……二哥遇刺了。”

    “不可能!”吕裴一下拔高了声音,“他临走前都答应了我要等来年开春一家人去郊外踏青了!他怎么可能遇刺?怎么可能?”

    吕裴话说的平常而凄凉,尖锐如刀,刺到了曹冲心口。曹冲合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吕裴的表情:他小时候是经常跟郭荥混在一处,常年长在郭府。对于郭照和曹丕之间的种种他那会儿没有察觉,等到后来年纪渐长,在回忆儿时朦胧记忆时,对那里的曲折到底还是有所领悟的。只是即便领悟,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叫吕裴的女子才是最适合他二哥的人。

    吕裴花了十年光景,才渐渐捂热了她枕边人的心,才让他一点一点把藏在层层伪装下的真实透露给她,可是还没等她仔细品味这份来之不易地和暖,他的弟弟就来告诉他:他在许都出事了,被那小皇帝派的人刺杀了……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帝师王越的徒孙,是史阿的亲传弟子,是八岁能挽弓,十岁精骑射的曹子桓,他怎么会遇刺呢?而且……而且他都答应她,等他回来就跟她好好过日子,再不折腾侍妾侧室之类的了,他怎么可能失信呢?他可是大汉的侍中大夫,是堂堂的副相!他怎么……可以……失信呢?

    曹冲的这个反应几乎让厅里的人都认定曹丕其实已经……遇刺身亡。这个认知让吕裴几乎站立不住,她在踉跄了几步以后,到底还是倒在了一个丫环身上。而卞夫人更是脸色惨白,浑身发颤,眼看就要昏过去。蔡妩眼疾手快架住了卞夫人,然后扭过头,眉头微蹙地盯紧曹冲:这孩子自幼在她跟前长大,是个什么性情的人她太了解了。他的那些小动作,瞒的过别人可未必瞒的过他。这孩子刚才一句关系曹丕身死的话都没讲,可是不管从气氛还是表情,亦或者他传递给他们的信息上看,他们等到的结论都是一个:曹丕遇刺死了。

    蔡妩抿紧嘴,强迫自己按捺住心里疑惑,不去思索曹冲的目的。刚才那位来送军情的许都军士已经被曹植派人拖了下去,更多的情报恐怕得等撬开他的嘴巴以后才能知道。不过蔡妩也明白,这种时候被派来邺城的肯定是死士。说不定没等曹植的人问出什么,这人直接就自我了结了呢。

    蔡妩站那里神思电转,丁夫人却是心生恍惚,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冲儿,你不是一直在你二哥手下吗?你都没事,你二哥怎么会……怎么会遇刺呢?”

    曹冲面色怔忡,缓缓开口:“二哥出事那天,正好是我为了躲懒,偷偷跑出城去那天。等我觉得天色不早,准备回城时,城内已经戒严,进出不得。开始我还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但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等托一个老大娘向守城官兵打探以后才……。”

    “所以冲儿你是连城都没进,直接回来的?那文若先生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蔡妩皱着眉,目光殷殷地看着曹冲。她脑袋还不糊涂,知道荀彧那事不是那钱财打发守城官兵就能知道的。唯一了解它的途径就是曹冲出来以后又想法子折回许都,等到情况明晰了才跑到邺城邺城报信的,不然他不会穿的这么破旧,更不会一身风尘,连夜赶路,还是落在了许都信使的后头:要知道,差一点儿,他要是晚来那么一步,说不定丁夫人就收拾东西,带人南下,往许都去了。

    曹冲闻言诧异地看了眼蔡妩,然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蔡妩闻言后脊梁骨立刻就一阵一阵的冒冷汗:我的老天爷,他还真大胆!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混进去的,但那种时候,他竟然敢往许都那是非窝里凑?谢天谢地,幸好这小子机灵,能平安出来的,不然……

    蔡妩手脚冰凉地想象了一下曹冲没这么侥幸的情况,然后瞬间就被自己设想吓到。回过头,蔡妩神色恍惚地看着丁夫人:她会怎么做呢?是将计就计?还是绝地反击?这个女人,刚刚在得知自己夫死子亡时确实表现出了一丝女人该有的脆弱,但在她清醒之后,又立刻变成了那个坚韧无比,尊贵骄傲的魏国公夫人。

    丁夫人绷紧了脸色,在曹植和曹冲之间来回看了看后做出一个让众人惊诧不已的决定:曹植留守邺城,曹冲带人去与夏侯惇汇报此事。至于北方韩遂他们的异动?丁夫人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忽视不理。在曹植表情凝重地向她提醒这一点时,丁夫人把视线转移到了蔡妩身上。

    蔡妩牙咬着下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轲比能绝对不会趁机南侵。韩遂的军队可以交给他去抵挡。只要给他合适的利益,他的骑兵会是现在邺城最有利盟友和屏障。”

    “蔡夫人,把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身上,恐怕有些不妥。”曹植眉头微展,望着蔡妩,不甚赞同地开口表示。

    “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身上,而是我相信我的女儿。当年出嫁,她曾答应过她父亲,只要她活着一日,她就绝对不会让鲜卑的铁蹄踏足中原一步。轲比能现在跟曹公还有些面子情分,我相信,凭照儿的口才,她会让轲比能知道,帮助谁,才会获得更大的利益。当然了,四公子所是觉得不放心,可以遣人往并州方向支援。”蔡妩不急不缓地把自己持有这一观点的原因说了,然后就低下头,不再理会曹植打量探视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厅里其他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打扰丁夫人对正事的决策。等到丁夫人似咬牙一样同意蔡妩的建议,同时向夏侯惇建议,用李典带所部迅速移师并州,以防万一以后,一群人才终于轻舒口气,告辞离去。

    蔡妩在丞相府受了一场虚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后直觉得万分疲惫。告辞就往府外走。压根儿没注意,丁夫人在她刚转身时就被尹夫人急火火地扯住了袖子:“姐姐,您可知道李将军这一走,邺城守备可就全空了。万一这时候出个什么事,那咱们可就……”

    丁夫人无力地摇摇手:“如此作为实非我愿,只眼下的邺城,除了这样,还有其他退路吗?”

    尹夫人颓然地收回手,脸色灰败地坐到了坐席上。尹夫人不傻,一点也不傻,她在听到丁夫人决策时就很快意识到这是对手的一个局。一个谋算进了整个北方争权的局。

    它像一张大网一样丝丝入扣。把皇权相权之间的矛盾、南方北方之间的矛盾、中原和西北的矛盾、甚至邺城许都以及现在的赤壁之间的关系都算计到了其中。也许还有……曹操封公后,世子之位对几个孩子的吸引和诱惑也算计到了。能想出这样计谋的人,肯定是个惊采绝艳的人物。如果这一计成了,那就不止是曹军会从赤壁退兵那么简单。或许他还会挑得刘协和曹操之间矛盾总爆发。还有就是丁夫人会被他们匡进许都,可能会受辱也可能会发生不测。若真这样,曹操如何反应暂且不谈,曹昂是绝对要怨上留守邺城的曹植,连带曹彰可能也会受波及。怀疑和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上曹家兄弟的心头。那么手足相残,兄弟失和,或许就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尹夫人心神恍惚地感慨着对手的毒辣和狠历,却完全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的赤壁之上,被她满心复杂地赞誉感叹的人正和她的夫君之间进行着一场堪称惨烈的战争。赤壁处已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只是现在战局却万分诡异,它不止烧在了长江北岸,荆州水师的大寨。在长江南岸,刘备驻防扎营的夏口,同样是火海连天,惨声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金兰义断单门拉出一个章节来。这样我会心里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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