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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四十三章起落只在唏嘘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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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一场震动世界的政变在苏联发生!

    凭借着先进的通讯技术,全世界的人通过电视目睹了这个事件发生的经过。

    杜言周一的下午就回到了省委党校,他是被一个电话叫回去的,给他打电话的,是省委党校副校长陈子高的秘书。

    河西省委党校校长由省委负责党群工作的专职副书记兼任,陈子高则是负责党校日常工作的常务副校长。

    杜言见过陈子高几次,不过那都是在台下,除了远远看着校领导们讲话之后,杜言这个学校的小干部,还没有机会能和常务副校长有个接触的机会。

    这一次也一样,接待他的是陈子高的秘书,陈子高已经被召去参加省委紧急扩大会议,苏联突然发生的巨大变化,彻底震动了世界,更让国内为止震撼。

    到了很晚的时候,陈子高才返回学校,再又等了一会之后,陈子高的秘书告诉杜言可以进去了。

    陈子高六十出头,因为是在党校这种学术性气氛相对更浓重些的地方工作,年龄虽然已经到线,却依旧可以继续工作,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陈子高看上去显得儒雅而没有浸淫官场的气息,反而更像个专门研究学问的大学教授。

    看到杜言,陈子高随便的问了问他的情况,然后话题一变就提到了苏联正在发生的政变。

    对“八一九事件”,杜言真的没什么可说,他虽然在之前的文章里已经隐喻的提到了苏联政治改革可能会面临的巨大风险,但是他却不能显得过于神棍的告诉陈子高,紧急委员会都是一群软蛋,那个看起来像个过分发酵的俄罗斯总统内里则有着一颗钢筋混凝土般的心脏,所以政变很快就会失败,而苏联这个庞大的国家也会因为这个直接原因,就此解体。

    如果杜言这么说,不论陈子高是不是相信,估计过不了几天要见他的可能就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了。

    所以杜言只是从自己已经公开发表的那些文章的论点出发,说了说对这次事件的看法,不过他依旧隐晦的指出,现在的苏联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即便紧急状态委员会有所作为,可如果不能尽快获得各个方面的支持,他们的前景也不一定就乐观。

    陈子高并不和杜言具体分析其中某些东西,只是像个来参加旁听的人似的静静听着,过了一阵后他问道:“杜言同志,按照你的说法,你认为苏联的政治改革是已经失败了,那么在你之前写的那些文章里,我记得你曾经为这种改革进行过辩护式的分析,这个你怎么解释?”

    陈子高在问这话的时候,那双始终很平和的眼睛里露出的是审视的目光,年轻人敢说敢做只要不出格,他还是支持的,但是如果借着一个话题玩跷跷板两头讨好左右逢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杜言和陈子高直面对视,他神色恭敬的却又充满信心的回答道:“是这样的校长,我认为苏联改革的失败并不是因为他们改革的顺序问题,而是由于他们独特的政治结构造成的。我记得苏联有个政治笑话,说有人问下一届苏联政治局委员们怎么进入会场,回答的人说:年轻的代表们都起立鼓掌,走不动道的委员们要被抬着进场。这就是个结症所在。苏联已经是个老大帝国了,是他们自己的僵硬体系形成了谁也无法撼动的各种集团,这个是导致他们陷入不能不改革,可改革就必将会走向混乱的两难困境的主要原因。

    这也是我分析之后提出来的,我不敢说自己这种分析对我国的改革是不是一种警示或是借鉴,不过作为一个党员,又是搞理论研究工作的,我认为自己有责任把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写出来。”

    杜言在橙子高的办公室里呆的时间并不成,甚至出来之后仔细一想,除了询问了他一些关于苏联改革方面的东西之外,陈子高和他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话题。

    不过这次见面却在学校里引起了一个小小的轰动,能够和常务副校长见上一面已经可以说是殊荣,而居然能单独进入校长办公室,不论说的什么,至少这说明一件事,这小杜算是在陈校长那里挂上一号了。

    这么想的人着实不少,所以当第二天下午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因为之前杜言那篇文章而疏远他的同事,开始纷纷找着机会和他打起了招呼,有几个人那段时间和他还算说的过去的,还就势和他坐在一起边吃边说,气氛倒也融洽。

    对省党校的这些同事,杜言始终是笑脸相迎,却又淡如清水,他知道自己在党校里注定只是个过渡,按照最近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推断,他估计自己在这里的悠闲日子,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了。

    历史果然依旧如前世一样,八一九事件接下来发生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很多人认为苏联也许会进入所谓一个“铁腕时代”或是陷入长期的动荡时,俄罗斯那位胖胖的总统突然彰显出了他强硬无比的一面。

    同时,那些自称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政变大佬们,却还慢吞吞的按照以前官僚衙门似的做法,以为只要安全部队控制了一些地方,然后发表一篇《告苏联人民书》,人民自然也就跟着他们走,一切就都会按照自己想象的那么发展。

    这种相互对比之下的结果就是,当那个脸上总是紧绷绷的,身子也总是紧绷绷的俄罗斯胖总统踏上坦克发表演说之后,紧急状态委员会就立刻在俄军的进攻,和民众的冷漠旁观中,只维持了以小时计的短暂时间,就彻底土崩瓦解!

    这场变动来的太突然,可结束也太快,就在很多人还在发表各种高论分析,有的则从高屋建瓴的角度为政变者的合法性和可延续性寻找理由时,那个胖胖的俄罗斯总统,却已经以强硬的手段,一举击垮了他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对手,而且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向苏联,这个已经延续了大半个世纪,外表强大可实际上已经步履蹒跚的老大帝国,挥出了致命的拳头!

    不过国际上发生的事情毕竟太远了点,对苏联忐忑前途的担忧议论很快就被另外一件事所代替,而这件事对省党校的工作人员们来说,才是真正重要的。

    之前在六月份时由中宣部下发的那份关于加强党员党性原则的文件,却是又有了个下文。

    由于现在国内国际上形势的变化,随着苏联发生的巨大动荡,中央更加重视关于党的思想建设方面的问题,而且和之前那份文件结合起来看,稍有心思的人就隐约从其中嗅出了一丝不一般的味道。

    果然,刚刚进入九月份,就传出了省委宣传部领导要来省党校视察的消息,虽然宣传部领导到省委党校视察这在以前倒也是经常的事,不过因为这次是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曲向山上任后第一次莅临视察,所以全校上下都显得异常重视。

    杜言之前写的那篇关于苏联政治改革利弊分析文章的下半部分已经公开发表,剔除了其中一些过于敏感的论点,这篇同样用圭言作为笔名的文章刚一见报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不过这些争议更多的不是对文章内容,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文章分析的很到位也很准确,人们争议的,是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真的早有预见还是在放马后炮。

    这甚至引来了某份和新华参考分量不相上下的国内权威政论媒体的驳斥,在肯定文章内容的同时,也暗指该作者是在闻风而动,取巧钻营,甚而借题发挥,直指如今党内有一股为了曲迎上意不讲原则,不讲立场的不正之风。

    可随后新华参考就再次刊登了整篇文章的全部,并且加上了编者按,虽然不知道这上下两部分的文章是不是由一个人缩写,可从那文风笔意上,人们却是已经肯定了个**不离十。

    一时间河西省委党校里也是议论纷纷,虽然最终也没有确定之前杜言写的那篇文章和后面这个连续在新华内参上发表文章的,是不是都属于同一个人,不过只从这两篇文章遥相呼应,承前启后的立意上,人们就已经猜到,杜言显然和这个人是有很大关系的。

    一个能连续在新华内参上刊登文章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背景,这个人和杜言又是什么关系,却又是引起更大的猜疑。

    杜言却并不为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所动,他这段时间除了份内的工作,几乎就是一头扎在了学校图书馆里,翻阅资料,查找索引,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也抓紧时间学习和揣摩在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当中,自己又该如何表现得既恰到好处,却又不显得越俎代庖。

    快要进入十月,省委党校迎来了最近一批的青年基层干部培训班,这个系列的培训班是在前年的那场风波之后由中组部和中央党校共同下文安排建立的。

    宗旨就是要在广大最基层的党员干部中为将来可能会走上领导岗位的年轻干部,及早提供一个学习和深入理解党的理论和党的执政方针的机会。

    虽然参加这种培训班的年轻干部其中绝大多数可能一生都没有那种机会,可是能参加这个培训班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们在现有岗位上所拥有的背景,地位,更何况这一期培训班恰好是在如今这么个时候,这就更说明这些年轻干部,应该是都有着不简单的来历了。

    因为这期培训班的人数较多,杜言也不得不被拉壮丁似的帮着学校政务处的工作人员干些登记,安置,解答问题的活儿。

    杜言坐在桌子前等着,秋后的中午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让他觉得身上有些发懒,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随着一个很大的书包“呯”的放在桌子上,杜言不由一惊,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很不愿意见到的脸。

    张涛,现在的太华市党群副书记张文亮的儿子,那个因为追求苏倩和杜言起过冲突的官二代。

    “报名。”张涛站在桌子前,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杜言,自从他老子当上了太华党群副书记之后,张涛的日子就过的更滋润了,而他对苏倩的进攻也变得更加猛烈。

    张涛不相信女人会不喜欢和羡慕自己这个正经八板的太华市的衙内,虽然苏倩工作的地方在平陵,可张涛隔三差五的就从市里开车过去,车是他工作单位的市财政局的,不过现在已经和他自己的差不多,反正市财政局是肥水衙门,谁也不会为辆车去得罪市委三把手的公子。

    不过让张涛恼火的是,苏倩对他始终是不理不睬的,甚至苏倩的妈有几次出头为张涛说话,都被苏倩冷着脸顶了回去,

    特别有一次他在去苏倩家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碰上了个小丫头,在听说了他是谁之后,那个小丫头就变得勃然大怒,差点对他大打出手,事后张涛才知道,那个看起来长相很俊俏的丫头,却是杜言的妹妹。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吸引人,张涛也不知道自己对苏倩究竟是真喜欢还是纯粹已经变成了赌气,这就让他对杜言更恨之入骨。

    早在杜言倒霉的时候,张涛是第一个给苏倩通风报信的,那时候原本已经好事可成的张涛却没想到碰了钉子,至于后来,虽然听说杜言似乎从那件案子里摆脱了出来,可一直没有安排正式的工作单位,这让张涛认为杜言应该是完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在省党校里见到了杜言。

    “是你?”张涛也有些愕然的看着杜言,他这次能捞上这个基层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名额,自然是他老子给办的,而且他老子张文亮一再叮嘱,这次培训班不同以往,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小心谨慎,也许以后的仕途前程就在这次机会里了。

    杜言冷冷的看着张涛,对张涛纠缠苏倩的事他很清楚,虽然上次教训了一次张涛,可看来他不但不听教训,甚至还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更加变本加厉,这就让杜言在看到他之后就有种要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

    “你怎么混到省委党校来了?”张涛一脸狐疑的看着杜言,虽然杜言在省党校出现让他意外,可想来杜言也应该只是普通工作人员,而他是培训的学员,将来就可能是更高级的领导,张涛的底气就足了很多,至于杜言会不会利用学校工作人员的便利找他麻烦,他却并不怕。

    “你不也混进来了么?”杜言淡淡的说,他可以肯定张涛能进来应该是张文亮的原因,可他也懒得管,现在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和张涛这种人较劲。

    “怎么张涛,遇到熟人了?”

    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杜言回过头,却不由暗中皱眉心里就琢磨:“这期培训班可有点邪门啊,怎么都赶一块来了?”

    看到杜言,来人也和张涛一样不禁就是一愣,随后这个人把提着的行李交到左手,伸出右手热情的打着招呼:“哎呦,杜镇长,真没想到会是你。”

    看着对面这人热情洋溢的笑容,杜言脸上也同样露出了从容淡然的微笑,他伸出手,和对方紧紧握在一起:“您好,刘主任。”

    听到杜言的称呼,刘家辉就露出了一丝矜持的微笑。

    “能在这和杜镇长见面,还真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半年多之后,我们又可以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刘家辉笑着说,他脸上的热情是真挚的,丝毫看不出一点做作,当看到旁边张涛脸上的神色时,刘家辉不由一愣,然后似是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两个人“怎么你们……”

    “没什么,刘哥,过去一点小事都过去了,小事一件。”张涛斜着眼睛看了看杜言,不过神色中那种倨傲却已经显露无疑,现在的杜言只是个党校的小小工作人员,而他呢,只要这一届培训班出来,就是提级升职的金门槛,而且还有自家老子呢。

    想到这里,张涛看杜言的眼神已经变了,那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在看人,至少在他心目中,自己和杜言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了。

    “那好,杜镇长咱们回头再聊,我们先去安排住处,说起来我还真有些话要和你说说,特别是大青乡,变化不小啊。”刘家辉笑呵呵的对杜言说,那种亲近而又自然的样子,谁也不会看出就是他,不但从杜言手里抢走了新区主任的位子,而且还在其中推波助澜,几乎就此彻底毁了这个他正与之谈笑风生的人。

    看着走远的那两个人,杜言慢慢坐下,他无意识的把钢笔在手指上轻轻转动,看着不时晃过的银色笔尖在手指尖忽左忽右,最后他微微一笑,停下来拿起笔帽合在了一起。

    九一年九月二十五日,河西省委党校基层青年干部培训班在省党校第二礼堂开幕,按照之前的工作议事安排,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曲向山将到会参加开班仪式,并做相关讲话。

    所以学校早早就做好了迎接省委领导的准备,虽然平时已经就已经很整洁庄严的校门大院,还是被叮嘱着多做了几次卫生,除了按理在校门上挂上“热烈欢迎省委宣传部领导莅临视察”的横幅之外,还额外在校门里的道路两边摆上了两大排黄菊花,可在不知道听谁说黄色寓意不吉利后,黄菊花就换成了两大排红色月季。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等在第二礼堂外的校领导们渐渐感到不耐烦起来。

    按理说从省委大院到省党校应该并不很远,就算是曲副部长第一次来多少要矜持些,可也不至于这样吧?毕竟这是省委党校,按级别,作为常务副校长的陈子高并不比曲向东差,论影响陈子高毕竟身居省党校常务校长位子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全省,曲向山即便再托大,也要有个分寸才是。

    这么想着,列队等待的人们就不由三三两两的暗暗议论起来,听到身后逐渐大起来的声音,站在前面的陈子高就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啥时间礼堂前一片寂静,虽然包括校领导,前前后后站着几十号人,可那安静劲却是让原本也因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礼堂里的学员们,也不由息了声。

    又过了一会,陈子高也不由有些不耐起来,曲向山怎么想怎么做他并不关心,可这么多校方领导教授讲师学员的,就等他一个人,这就让陈子高有些不高兴了。

    就在他皱着双眉考虑是否再让人给省委打电话问一下时,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的赶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陈子高的脸上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经过询问确认消息无误之后,他示意几位校领导过来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一个消息立刻在党校里传开。

    原定由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曲向山参加开班仪式的这次培训班,忽然改为由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梁本初参加,宣传部副部长曲向山出席!

    这个消息在校园里立刻引起一阵议论,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培训班的学员们,则激动的几乎都要叫出声来!

    省委常委啊!组织部长啊!梁本初啊!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要是入了梁部长的法眼,那就是前途似锦啊!

    原本已经显得不耐的学员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立刻腰杆挺直,深呼浅吸,似乎一时间都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因为梁本初的突然到来,陈子高再次叮嘱了一下关于接待细节方面的问题,至少那个横幅就要立刻修改,不过当有人提出是不是到校门口迎接时,陈子高却摇了摇头:“我们是省委党校,有些东西还是要注意的,该有的接待规格必须有,可有些过分的东西想来也不是梁部长希望看到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学校还是立即做了调整,没有事务的学员和工作人员被告知不要随意走动,同时虽然没有太大必要,可还是通知了校保卫处加强了有关区域的安全保卫工作。

    临近中午,几辆黑色轿车开进河西省委党校的大门,在门内稍一停留之后,早已等待在校门口的校教务处处长就上了最前面的车,引导着这个不大的车队,向着第二礼堂方向驶去。

    当车队来到礼堂前时,等在礼堂台阶下的陈子高带领着几位校党委领导走了过来,随着车门纷纷打来,两位早已经让人翘首以盼的省委领导,分别从各自的车里走了下来。

    梁本初外表俊朗端正,看上去显得精神充沛,他今年五十二岁,在省部级官员里年龄不算小,可也称得上是正当年。

    多年在部委里工作的梁本初,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沉稳。自从到任省委组织部长之后,梁本初显得并不高调,虽然在一开始为了拉拢副部长刘鼎做了些事情,可大都是还不算引人注意,在和主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的配合上,梁本初也是显得中规中矩,这让一些猜想他的到来会让河西省政局出现新的变化的人颇为意外,也让一些盼着从中找机会的人有些失望。

    可是,真正熟悉内幕的人却知道事情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梁本初的背后站的是谁虽然很多人还不清楚,可是随着六月份那份中央下发的文件之后,梁本初开始逐渐展露出属于他的特色和声音。

    今天他会来省党校,出席这个这个本身就有着不同意义的青年干部培训班,就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

    和梁本初不同,曲向山年龄虽然反而小一些,可已经谢顶,后背也略微有些弯,也许说多年来在地方工作的习惯,曲向山体现出的更多是那种很普遍的官场作风。

    对于原本应该有他参加并讲话的青年培训班仪式,到头来却变成了“出席仪式的有……”这种情况,曲向山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可是从他并没有紧跟在梁本初,而是拉开几步距离上,就可以看出他心中那隐约的不满。

    说起来曲向山倒也的确没有必要去买梁本初的帐,毕竟他是副省长杨伟权的人,而杨伟权有可能会在年后接任省长的传闻,却是已经在河西省官场隐隐传开。到了那时,河西省的局势应该就会又有一翻变化了吧。

    梁本初笑容和蔼的与走上来的陈子高以及后面的校党委成员一一握手,多年的部委工作经历让他的举止之间透着威严而又不失平易近人的气息,他那样子看上去会让人觉得对每个人都很亲近,可仔细一想却又似乎都很疏远,这种样子让人自然而然的对他就不免诚惶诚恐起来。

    “陈校长,干部们都说我们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可我看省委党校才是我们所有干部的娘家啊。”梁本初再次和陈子高握着手,他脸上洋溢着微笑,同时不住的微微摇晃,那样子让旁边的几个校领导看了不由暗暗羡慕不已。

    “省党校最多是干部们的老师,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干部们将来的成绩还是靠他们自己去努力创造的,所以说论起亲来,组织部那肯定是干部们的亲娘舅。”一向严肃的陈子高也露出了笑容,不过话里却是不肯有一点含糊,他知道自己在省党校常务这个位子上坐的时间已经够久,难免会有人看着嘴馋眼热的,这个时候梁本初忽然来省党校,他就上了个心思,更加小心谨慎。

    “那今天咱们这一个老师一个娘舅,就去看看这些小青年都有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吧。”梁本初笑着说,随后他回头对离开一段距离,正和一位副校长说话的曲向山笑道:“曲部长,咱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曲向山的嘴角不可察觉的轻抿了一下,梁本初这句“曲部长”却是直接把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就拉开了,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个排位和称呼,梁本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叫他老曲,而是称呼他的职务,虽然还算留面子的没有加个副字,可是这种与润物中细无声的疏离感,已经把他和自己放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位置上。

    果然,那些校领导听到梁本初的话就纷纷围拢上去,梁本初却并没有就这么让他们簇拥着自己走进礼堂,而是依旧向曲向山微微一笑,直到曲向山上了台阶和他走到一起,他才头前迈步,向第二礼堂的大门走去。

    曲向山心里就升起一丝无奈,他知道自己和梁本初还是根本比不了的,事实上他也从没想过要和身为省委常委的梁本初掰什么腕子,只是梁本初忽然代替来党校视察的举动让曲向山心里有个疙瘩,毕竟这是曲向山做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第一次正式来省党校视察亮相,就这么个际遇,其中的窝囊,他是很难对别人说的。

    随着一众校领导簇拥着梁本初和曲向山走进礼堂,礼堂霎时想起了激烈的掌声,这不需要有人提醒,这里的所有人都差不多是在官场上混了许久的,该什么时候鼓掌唱缺,却是个个门清。

    当主持仪式的一位副校长大声宣布在座领导们姓名时,一个颇为出人意料的情景出现了,被首先提到的梁本初在听到宣布自己的名字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下面的学员微微欠身致意,这让所有人不由都大吃一惊!

    接下来的曲向山也不得不依葫芦画瓢的站起来向坐在下面的一群小年轻们点头致意,随后自陈子高以下,校领导们都跟着做了这个以前从来做过的动作。

    礼堂里略微有点乱,下面的几百学员虽然不能当着领导的面就议论纷纷,可梁本初这个举动却又实在打破了往常的习惯,而在梁本初开始讲话之后,不论是学校领导还是学员们,又都感到了这位组织部长与以前所接触过的领导截然不同的作风。

    梁本初说话干净,简练,却又条理分明,他并不长篇大论的说道理,而是往往只简单的几句话就给你说个明白,至于你自己是不是理解,他却又好像并不在意。

    但是又有几个人能不去在意省委组织部长的话呢?学员们手里的本子这时候就起了作用,很多人一边听着一边飞快的在本子上做着记录,一时间礼堂里除了梁本初的讲话,间隔中只能听到一阵阵沙沙作响的写字声。

    当梁本初讲话结束的时候,礼堂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热烈掌声,而梁本初则是面露淡笑,对着下面的学员微微作出下按的手势:“同志们,我只是说出自己对你们的希望,将来你们当中很多人都会在今后的工作中与组织部门有各种接触,我希望你们今天的学习能为将来在面对组织部门考察时候提供帮助,更能让你们在将来的工作中有所启示。”

    梁本初的话再次迎来激烈的掌声,学员们似乎在这时看到了某种希望,一时间礼堂里的气氛为之一热。

    接下来曲向山和其他校领导们的讲话就显得中规中矩了很多,他们不可能向梁本初那样天马行空的去讲事情,只能按照之前写好的稿子念,不过虽然如此,倒也都赢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当开班仪式结束,梁本初和曲向山在众人陪同下走下主席台时,学员们纷纷站起来围拢到两边,其实人人都很清楚,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能不能在梁部长曲副部长面前露个脸,挂个号,可就看接下来这一锤子买卖了。

    学员们神色紧张的站在两边,虽然不能相互挤来挤去,可能往前多探个身子让梁部长看上一眼也是好的,这么一来,两边的人群就好像是两排出墙的红杏似的,如同一个略弯的拱棚在梁本初面前延伸出去。

    梁本初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他不紧不慢的和经过的学员微微握手,而曲向东落后他半步,也与那些学员微笑握手致意。

    “曲叔叔。”

    当曲向东和一个学员握手时,那个学员忽然叫了一声,曲向山就是一愣,随后他露出了微笑:“小涛啊,你也来参加这次青训班?”

    “是的,曲叔叔,来多学习一次以后才能在工作上更有用。”张涛神色激动的说,他没想到参加个青训班就会遇到曲向东,说起来他老子张文亮才到太华不久,和曲向东的关系也就一般,不过这个时候见到曲向东,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能多拉扯上一点关系就拉扯,看到梁本初已经向这边望过来,他就更激动了。

    梁本初原本已经走出两步,看到有人和曲向山说话他就停下来,不过这一停下来一打量,他却是看到了站在那个和曲向东说话的年轻人身边的另一个年轻干部。

    “你是,家辉吧?”梁本初笑着问那个一直沉稳的站在边上的年轻干部,他这一开口,不仅就让四周的人纷纷向那个年轻人看去。

    “梁部长您好,我是刘家辉。”刘家辉伸出双手和梁本初握着。

    正听张涛说话的曲向山就不由向刘家辉看了一眼后,转头望向梁本初。

    “组织部刘副部长的儿子,”梁本初淡淡一笑。

    听了他这话,曲向山看着刘家辉的神色就略微有些不同,再看张涛他就不由心里暗暗皱眉,张涛开口就叫“曲叔叔”,这种明显套近乎的举动其实已经让他心里不太满意,再看刘家辉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开口和梁本初打招呼,就是被认出了,也只是称呼职务,只从这点上看,张涛和刘家辉已经是高下立判了。

    “老曲啊,家辉也在太华工作你知道么?”梁本初笑着对曲向山说,看到曲向山流出意外神色,他就解释道“你上调省里早啊,家辉现在在太华下面的平陵,好像一个叫大青乡的地方吧?”

    听到梁本初居然连刘家辉在大青乡这么个小地方都知道,四周的人看向刘家辉的眼神早已经差不多是**裸的羡慕嫉妒恨了,就是那些校领导这时看刘家辉也不太一样。

    刘家辉依旧沉稳的应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得意,他之所以不象张涛那样亟不可待的跑出去攀关系,就是因为他知道没有这个必要,自己当初能上新区主任这个位置,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他很清楚,所以是不是在这一次两次见面的时候争个脸熟,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太过争抢了,反而显得没个风度。

    “家辉,你们那个新经济区搞的不错啊,有声有色很见功底啊。”梁本初说道。

    看到梁本初停下,一群校领导就围上来,这种阵势倒是让原本依旧沉稳的刘家辉也不由微微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以后仕途如何,也许就在现在这时候的表现上了。

    “老曲,你们太华出人才啊,”梁本初对曲向山说”我记得提出这个经济区建设规划的,就是你们太华的一个年轻人吧,叫杜言,对不?”

    一听梁本初忽然提到杜言的名字,曲向山,刘家辉,张涛的脸色就都不由一变,而旁边的陈子高略一迟疑就回头对身后工作人员低声吩咐了一句。

    “那个年轻人不得了啊,有理论有经验也有勇气,关键还是勇气,想到了就敢去做,不瞻前顾后,也不患得患失。”梁本初说着向刘家辉点点头“家辉,你们新经济区就是要有这种精神,敢想,敢做,敢为。”

    “您放心梁部长,我们一定会牢记您的指示。”刘家辉让自己脸上尽量保持着笑容,他没想到梁本初居然知道杜言,更没想到对杜言还有这么高的评价。

    梁本初就点点头转身向礼堂外走去,学员们在校领导的带领下跟在后面,在来到礼堂外的长台阶上时,学员们纷纷从两边走下台阶,一直走到距离停在下面的轿车不远处,再次排成两列,热烈鼓掌欢送省委领导。

    站在台阶上的梁本初就是一笑,对这种官僚作风他见的太多,而党校这个名为学校,实为培养官僚温床的地方,则更是典型的等级森然,看着站得距离轿车最近的刘家辉和张涛,只这短短一会功夫,估计这期学员班已经找好他们的正副班长了吧。

    梁本初向前迈出一步,不过就在他还没踏下台阶时,看到下面的情景,却是不由一愣。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人,站在两排欢送人群中间最后一级台阶下的空地上,他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似乎两边那长长排列鼓掌的学员们也是在为他鼓掌欢呼,虽然他抬头向上看着自己,可是从他脸上去找不到那种谄媚讨好的神色,倒像是在等待一个和他认识的朋友似的。

    “梁部长,我介绍一下,”陈子高向前指着那个年轻人“这就是您刚才提到的杜言,以前在太华平陵担任镇长,现在在省委党校青研所任科级调研员。”

    “哦?”梁本初走下台阶,在距离杜言还有几级时,他伸出了手:“小杜,我可是久仰大名了。”

    梁本初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人就都不由心头一惊!原本看着杜言脸色露出不屑的张涛愕然的看向旁边的刘家辉,而刘家辉虽然神色不动,但是鼓掌的手却已经停在半空。

    “梁部长,您这话我可不敢当,后生晚辈不敢造次。”杜言不卑不亢的回答,却是更让四周的人不禁愕然!

    这是什么话?后生晚辈?这小子是什么来历?

    梁本初却是一笑,他知道杜言这话是暗指自己和宋嘉逸的关系,未必没有借话造势的意思,不过梁本初并不在意他借自己的势,因为据他所知这个年轻人连续的几篇文章,已经在某种程度引起了上层关注,这其中涉及的斗争博弈更是早已超出很多人的想象之外,甚至就是梁本初也不知道,最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老曲,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年轻人,太华的杜言。”梁本初回头对曲向山说。

    “听说过,不错的年轻人。”曲向山说着,看向杜言的眼神有些异样。

    “小杜,有时间么?”梁本初问了一句后就回头对陈子高说“陈校长,我借小杜用用,你不介意吧?”

    “梁部长肯指导他,那对小杜进步帮助就大了。”陈子高笑着说完吩咐杜言“小杜你放放手里工作,从现在起听梁部长安排。”

    杜言点头表示遵命,梁本初就坐进轿车,接着却又回身向正要跟着工作人员坐到后面车的杜言招手说:“小杜,到我车上来,咱们先聊聊。”

    在上百人意外,愕然,羡慕,嫉妒,还掺杂着妒恨的注视中,杜言弯腰坐进了梁本初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