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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十七章调研大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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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初,国家还没有实行撤乡并镇,大大小小的乡散落在平陵不到两千平方公里的行政区域里,大青乡就在距离平陵县城不太远的一片丘陵地上。

    按照李培政的计划,在来到平陵之前他并没有打算很早就下乡调研的,虽然他也的确急着展开工作,不过刚一到任就急着下乡,会给人一种对前任之前的工作不信任的感觉。

    虽然已经退休,可老书记在平陵的影响是不容置疑的,而且老书记也并没有完全退下去,在县人大主任的位置上,老书记好像随时都是“坐在城楼观山景”,这给李培政的压力不小。

    不过在到了平陵之后,李培政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不少,平陵当地官员铁板一块的局面很严重,虽然几天来他还只是泛泛的接触了一下工作,就已经发现这里的人似乎对他有着很深的抵触。

    这也许是地方对外来干部普遍的态度,不过李培政却不想就这么僵持下去,对他来说在平陵的这几年是关键时刻,能否做足功课,获得足以自豪的政绩为以后打下基础,就看这几年的功夫了。

    而且他也感觉得出来,如果自己只是在县委大院里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最好就是自己走出去,也许还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收获。

    坐在车的副驾驶座上,杜言从反光镜里看着后排闭目养神的李培政,他知道这是李培政第一次下乡调研,所以事先叮嘱司机老黄好好检查了一下这辆吉普。

    平陵虽然是个穷县,县委县政府的配车倒是还有几辆,不过都已经年头不少,除了书记县长专用的车子之外,另外两边还各有几辆吉普就是几位书记和副县长公用的了。

    因为要下乡调研,杜言特地请示李培政之后选了辆吉普车,感觉着车里热烘烘的气息,杜言不由想起之后几年政府部门越来越疯狂的换车潮,似乎有一度日系越野车成了某些地方政府的最爱,一时间豪华日系车成了各地政府,特别是一些边远县市相互攀比的标志,想到那些在路上到处驰骋的日系豪华越野车,再想起一次次群情激昂抵制日货浪潮之后,接下来的却是更加疯狂的各地地方政府购买日系车的那些闹剧,杜言不禁暗暗摇头。

    大青乡是平陵四镇十九个乡里比较富裕的一个。

    按照之前丁秉先的介绍,李培政已经知道,这里之所以生活还算过的去,只是因为前几年的一位县长的老家就是这儿。

    在那位县长任上,大青乡借着机会申请到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铺了条从乡里直通县公路的低等级土路,虽然这条路一道下雨下雪的就变得十分难走,可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有了这条路,大青乡当地的一些土产得以能运出去,这就让大青乡的生活比其他地方好了不少,特别是大青乡的青苹果,个头大,色泽好,咬起来有一种沙沙的甘甜味道,平陵县城的市场上倒也经常见到。

    吉普在土路上来回晃荡着,李培政一直在看关于大青乡的一些资料,杜言仔细注意着路上,虽然这条路比其他地方好上一些,不过因为之前几天曾经下过雨,所以路面上有些地方就有积水,车子开在上面有时候就会不住打滑。

    杜言轻声提醒着老黄把车开稳一点,就在他侧脸和老黄说话的一刹那,两条身影忽然从路边的树林里闪出,随着老黄用力踩下刹车,车里三个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猛栽!

    杜言的额头一下撞上车前窗,而后面李培政的则直接爬到了前座靠背上。

    “你们怎么回事!找死呀!”

    老黄脸色通红的向冲过来的两个人大喊着,第一次为县委书记开车就遇到这种事,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腻歪。

    闯过来的是两个年轻人,他们背着出门在外常见的包袱,他们的打扮看应该就是附近村子的,两个年轻人似乎也因为险些被车撞倒吓的不清,不过他们顾不得老黄的大骂,稍一停留就要穿过公里向另一边的小道上跑。

    “两兔崽子给我站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林里想起,随着这声喊,几个人急冲冲的跑了出来,看到这几个人,两个年轻人立刻转身就跑,可头前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已经一声吩咐让跟上来的几个人把他们围在了当中。

    “你们两个兔崽子翅膀硬了,敢不听二爷爷的话了。”一个壮实的中年人上去就给了其中一个年轻人一巴掌“不让你们跑你们胆子倒不小,敢翻墙头。”

    就在这阵慌乱的时候,那个虽然年纪不小可很结识的老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辆吉普,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车牌之后立刻喝止了那几个要用绳子绑人的举动,然后他走到车前,先是打量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黄司机呀,这是送哪位领导下来视察啊,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下啊?”

    这条路只通大青乡,车都已经开到这当然就是奔着大青乡去的。所以老头才有这么一说。

    “陈书记,你这是干什么呀,要吓死我们是不是。”老黄从车里下来嘟囔着,然后他悄悄回头看了看对陈老支书使了个眼色“车里是李书记,快过去。”

    “李书记,哪个李……”陈书记稍微一愣,在仔细看了眼坐在车后面的人之后,他忽然认出来这个就是几天前在县党委大会上那位新来的县委书记。

    “哎呦,李书记,您怎么来了,这是怎么说的,我们都不知道。”陈书记立刻走上去打开车门,不过虽然他的态度很恭敬,可倒也没显出太多不安,即便是李培政下车之后,他和李培政说话的时候,腰杆也是挺得很直,而不是象有些乡镇干部那样,一看到县委书记早已经弯下腰去。

    李培政下车之后和李书记微微握手,看到那几个人正推搡着那两个年轻人往回走,其中一个挣扎的凶的还给人用绳子绑住了手腕,用他的双眉不由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书记?他们犯了什么法?”李培政声音低沉的问。

    他知道这位陈老梗是前任县长的族叔,事实上大青乡除了少数一些住户,绝大多数都姓陈,在大青乡陈家算是望族。

    陈老梗果然很梗,听到李培政的询问,他不介意的一边转身带路一边笑呵呵的说:“没啥李书记,都是咱乡里的小事,这些混不登的小破孩子们得管教,要不他们还不反上天去。”

    看陈老梗根本没把李培政的询问当回事,杜言的心头不由一动。

    虽然调研大青乡的决定有些仓促,不过那也是提前两天已经定好了的,杜言不相信按惯例这种提前决定的下乡调研县里就没有人通知大青乡这边,很多时候所谓的不要惊动当地,更多的只是个态度,实际上李培政的这种行程是不可能不让人知道的。

    可现在看来,大青乡真的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这就让杜言隐约猜到,也许里面有什么玄机,或者是有人想在旁边看两边的笑话。

    李培政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浸淫官场多年让他早已经对人心险恶了解颇深,看着陈老梗浑不在意的样子,再看远处几个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依旧押着两个年轻人走远,李培政内心里先是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无力感。接着一股斗志油然而生。

    “究竟是为什么?”李培政的脸色更加阴沉“陈书记,你是乡党委书记,我想你不会不明白私自拘禁是违法行为么?即便真的触犯法律了也是要按照程序办的。”

    陈老梗到了这时才有些错愕的看着李培政,他好像一时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违法了,看着县委书记那阴沉的脸色,他干瘪的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开口道:“这两个小子在快收成的时候要逃外地,我当书记的拦他们,他们不听不说还跳墙跑了,我怎么就不能抓他们了!”

    说到后来,陈老梗的声调已经高了起来,这也引起了远处几个人的注意。

    看到情况不对,杜言立刻走了上来,虽然对大青乡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不过他也听说过因为前任县长出自大青乡,才会让大青乡的人始终自觉高别人一头,眼前这个陈老梗更是仗着是当时县长的族叔,据说即便是对着那位县长,他也是敢拍桌子砸板凳的。

    “陈书记,李书记是在询问你情况,请你注意下态度,”杜言低声提醒着,看到陈老梗的眉毛一挑就要发火,他继续低声说“陈书记,请你注意党的纪律,有意见可以事后提。”

    陈老梗挑起的眉毛慢慢塌了下去,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几个盯着这边的村民,大声呵斥起来:“都回去,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给龙乡长报个信,就说县委李书记下来视察了,让立刻召集乡党委们到乡公所去。”

    接着他稍微犹豫一下,继续说:“把那两个兔崽子放了,让他们爹妈管好了,再跑出来二爷爷打断他们的腿。”

    听着陈老梗夹枪带棒的吆喝,李培政反而倒不怎么生气了,这时候他也已经想到其中某些关节,想到没人通知大青乡固然是县里有人准备借机挑起自己和大青乡的矛盾,可也未尝没有要乘机看陈老梗好看的想法,李培政就不由回头看看说了那几句话之后,就立刻退到旁边的杜言。

    如果需要李培政自己提醒陈老梗党的纪律,即便的确能杀下陈老梗的威风,不过对李培政来说也已经很没有面子。

    杜言这几句恰到好处的话不但提醒了陈老梗,还很巧妙的保持了李培政的威信,这让李培政不由觉得杜言虽然年轻,不过在做事上倒是颇有水平。难得的是他提醒完陈老梗之后就立刻退开,很懂得守自己作为秘书的本分,这就比很多少年得志就不知检点的年轻人显得沉稳可靠的多。

    再加上之前杜言对宋总那件事的反应,在李培政眼里,觉得杜言倒真是一个难得找到的秘书人才,至于之前丁秉先对他说的杜言在经济建设上拥有独到的见解,李培政反而不是很看重,或者说还不是认可。

    在陈老梗的指引下,吉普车来到了乡党委大院。

    说是乡党委大院,其实也和县里一样是党委政府合署办公,远远看到站在台阶上等待的一群人,其中还有两个看上去是才急着赶过来的样子,杜言已经确定,肯定是县里有人搞鬼,大青乡的人根本不知道县委书记会突然下来调研这件事。

    龙乡长四十多岁,在他这个年龄还当乡长,应该也已经没什么想头了。

    不过也许正因为没了想头,所以龙乡长的态度和其他乡长副书记比起来就显得平和的多,可这么一来,他和陈老梗往李培政面前这么一站,倒好像有点大青乡班子合起伙来和新任县委书记叫板的味道。

    这种情景自然让李培政的心情好不起来,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乡镇干部往往是在当地颇有声望的人物,特别是大青乡这种族群聚居的地方,把陈老梗比喻成土皇帝也许过分,不过说他说一不二,也差不了多少。

    坐在会议室里听着陈老梗的汇报,李培政借着机会认真的打量着大青乡的干部们,他知道县里显然有人故意没有通知大青乡,这么干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什么或是由此引起与这边的冲突。

    不过虽然知道如此,李培政却不能就因为怕起冲突就不理不睬,否则一个怯懦的名声会让他在平陵更加站不住脚。

    “之前那两个村民是怎么回事?”李培政决定主动出击。

    “您说栓子他们?”陈老梗皱了皱眉,别说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就是之前老书记在的时候,陈老梗有时候也是说顶撞就顶撞,这固然和他与之前的陈县长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平陵资格最老的乡镇书记。

    “就要收成了,可那两个混小子要出去做工,地里的粮食没人收,耽误了节气误了缴公粮,这罪过谁担待?”陈老梗一开口就梗气十足。

    “那也不能随便就绑人,”李培政压着火气说,借着他想起什么问道“现在乡里外出务工的人很多么?都没有人手收庄稼了?”

    “一群兔崽子好吃懒做的,动不动就往外面跑,现在的娃娃们,不比以前我们那会踏实了。”陈老梗愤愤的说。

    听着陈老梗的话,坐在李培政身边的杜言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陈老梗也许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可事实上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随着改革深入,九十年代初期,越来越多的农村务工人员离开耕作多年的家乡土地,向着外面的世界走去。

    这种浪潮在这个时候还只是刚刚出现,对于外出务工这种新鲜事,农村的一些老人是看不惯的。不过杜言知道,这并不只是一个新鲜时髦的问题,现在还只是开始,今后几年的外出务工潮会越演越烈,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却是九十年代初期时候,那让农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巨大税赋压力。

    例行公事般的汇报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当乡党办主任小声告诉陈老梗食堂已经准备好饭菜之后,陈老梗用他那硬邦邦的声调说:“李书记跑了一路也该饿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听着陈老梗这么对领导说话的口气,几个乡党委员不由看着李培政的脸色。

    李培政却是微微一笑,虽然接触的还短,不过他已经渐渐了解了陈老梗的脾气,所以当陈老梗这么说时,他并不生气,或者说觉得没有必要计较。

    饭菜还算丰盛,特别是大青乡自酿的青果酒,打开泥封之后那股香气,让并不嗜酒的李培政也不由喝了声彩。

    乡镇干部都很随意,开始的拘谨随着几大杯酒下去就逐渐淡了,虽然还不敢和李培政对酒,可杜言和老黄就免不了成了几个乡镇干部轮流进攻的对象。

    因为李培政要在大青乡留宿一夜,所以老黄倒是可以喝个尽兴。杜言就惨了,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酒量都很小,虽然那种青果酒喝着好像不太烈,可时间一长他就开始觉得肚子里难受起来。

    在忍耐不住之后,杜言只好告罪离席,当他在靠近乡委院子边的厕所放了一肚子水收拾衣服时,他忽然听到隔着一堵院墙外传来一个声音:“栓子咱们别跑了,再让二爷爷抓回来,真得打断咱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