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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缘尽卷 第0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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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零年饿死人的事儿比比皆是,也是老年人的记忆中最悲惨的岁月,其严重性甚至超过了蒋介石炸黄河导致的发黄水。我们这里是黄泛区,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能记得那时黄河水是如何遮蔽日地淹过来,以及随后的饥荒。

    但六零年的饥荒才是最严重的,很多家在那个时代被灭门绝户,甚至村子整个儿死绝的都有。但我们村却幸免于难,因为村里唯一的那位党员,跟上边派下来的搜检督导队以党性保证,刘楼已经搜过了,不需要再翻二遍。于是在周围其他村都被翻个底朝、所有粮食都被搜走的情况下,刘楼则保存了相对丰足的口粮,而没有饿死什么人。也就是在那一年,村里打了好多年光棍的几个大龄男人,都有了老婆。因为远远的外乡女人,为免去在家活活饿死的命运,听刘楼有吃的,就摸索着找来,为了一口原本只是给牲口吃的红薯叶野菜汤,而宁愿留下来,打都打不走。

    “想起六零年,两眼泪涟涟……”这是母亲常唱的顺口溜,混在“东方红太阳升”等红歌之中,尤其显得讽刺。那个理想主义至上的伟大领袖,为了那高高在上的伟大理想,却造就了罕见的人间炼狱,充分明大而无当的理想有多大的危害。

    父亲高中毕业那年,文革尚未结束,高考没有恢复,这使成绩一直拔尖的他毫无用武之地,下了学,为了娶亲,只好随乡邻去淮北拉包子。所谓拉包子。就是拉着一辆架子车,从远在几百里外的淮北,历经数个昼夜,拉回来一些煤、盐之类的日用品换钱,当时既无平坦的公路。又无额外的助力,只能凭一身蛮力,和难以果腹的家常伙食,其中苦难,可想而知。

    父亲有两个哥哥,都已成家。且把家产分光了。父亲因为上学,婚事拖延下来,为了成家立业,必须靠自己奋斗。这也可以是我们这个家族传下来的一个传统。

    上一辈中,爷爷是家中独苗。且是遗腹子,其成长经历可以是艰苦异常。爷爷不识字,但懂得很多道理,因为听戏和唱书,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事的学问和典故,并且自己也学会了讲古记(古记,土话,即古代的故事)。时候。常常一个下午听爷爷讲古记,其中故事,不光包括“青蛇白蛇爱许仙”、“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等爱情故事。还有许多秀才赶考、金榜题名、为官作宰、衣锦还乡的事儿。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好心的读书人在赶考的途中,过河时搭救了船上的一窝蚂蚁。后来考试时,一个关键的字少写了一点。考官阅卷时,那缺失的一点上密密地顽固地趴着几只蚂蚁,考官看得眼花。没有看出错处,给了高分。使其高中。

    爷爷善于讲古记,却很少提自己的事儿。唯一的一次。是在一个大学纷飞的年关,穿着一身厚厚的黑棉袄棉裤,扎着白腰带——那时候的农村老农典型的装扮——的爷爷来到我们家,给我、弟弟以及表弟们讲他时候的故事。他13岁时,正值日本投降,百废待兴,为了养家,便出去打工挣钱。讲他当时所受的欺侮和磨难,到辛酸处,忍不住涕泪横流,痛哭不止。当时的我不过七八岁光景,也被感染的热泪盈眶。爷爷所的他自己的事我大都已经不记得,只隐约记得他当时的几句感叹:无论有多苦有多累,都不要放弃,一定要自强,好好活下去。

    这也是爷爷所懂得大道理中最重要的一条:活着,把生命留下,只要人活着,只要有人,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这,他倾尽家产给长子取了媳妇,像古代皇室和豪门大族那样,实行长子继承制,把绝大部分财产都分给了长子(虽然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家产)。

    次子结婚时,他又把刚挣的钱都填了进去。爷爷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奶奶是村里最好的接生婆,这都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笔额外的收益。

    父亲排行老三,且学习成绩优异,先前因为上学,就没有考虑成婚的事儿,爷爷也没给他留什么财产。再,上学虽然不需要花什么钱,但得从家里带粮食吃的,而没有任何产出,其他兄弟姐妹嘴上不,心里也有意见。

    所以高中毕业后,眼见前途无望,认识到回家成婚生子是第一要务的父亲,便回了老家自力更生,拼命要强,拉了几年包子,赚了钱盖了三间泥墙草顶的房子,娶来了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也就是我们这一家子。结婚时,母亲已经是二十六七岁的大龄剩女,因为嫌当时好的对象脾气坏而退了亲,谁知嫁给了同样坏脾气的父亲。

    那时候,公社大锅饭食堂破产,分了单干,每家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劳动力生存。五口人近十亩地,几乎没什么机械,每次耕地,需要集中两三家的耕牛一起,一能梨上二三亩地。而到了麦收时候,就更是忙得不像话,一个麦季下来,人人都累得虚脱了一般。

    就是这种情况,助长了父亲的坏脾气。每每干活累极了,打牲口,骂孩就成了他发泄怒气怨气的手段。有时候母亲也会跟着一起挨骂,而她又同样刚烈,不愿忍受,于是这个家就常常吵闹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爷爷那一代,刘楼不过是二三十户、不足一百口人的一个村子,由于日本入侵和内战拉壮丁,每个家庭几乎都只剩下了一颗独苗——除去现任村长的老父。当年为了躲兵灾,他自断右手中指,没了扣动扳机的手指,当兵自然是不行了。他侥幸留了下来,后来娶了媳妇儿,生了五个儿子,如今个个成了一大家子。成为村里最大的家族,他的长子进而连续多年占据了村长的位置。

    如今的刘楼,已有六七百人口,分了五个生产组。老宅子住不下了,村干部们重新规划。作为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和五组组长的父亲设计出了现在刘楼的样子:每两户相邻。南北东西各十户。这也是方圆十里内的村子规划最好的一个,其他村各村各户大都是零落促狭,不合章法的。

    分单干后没多久,各家凭着土里刨食,或卖粮食、或卖牲口,换来砖瓦水泥。陆续都盖起了红砖青瓦房。

    我家位于村子比较靠中央的位置,回到村里时,叔叔们都各回各家了。我胸怀忐忑,怕父母再吵起来。并暗作打算,假如父亲再度发难。我将坚决站在母亲一边,跟他斗到底。

    好在父亲一直只是阴沉着脸,唉声叹气。母亲和姐姐做了饭一家人吃了,各自睡了,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儿似的。

    而我却迟迟难以入睡。许多繁杂的思绪搅扰得我无法安眠。

    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由秦争辉提出的那个,也是我常常思索无度却不得要领的: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考学无望。秦争辉曾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晚上,左手拿菜刀,对着自己的右臂一番狠剁。只剁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前后总得有二百多刀,一边剁,一边骂:叫你做不好!叫你做不好!”秦争辉扯开袖子,露出包满绷带的右臂,对我描述道。

    我大感意外,非常震惊。但当时并未为他自残的行为感到痛惜,反倒书呆子味儿十足的夸他是当代苏秦。在学古人“锥刺股”呢。

    就像前次秦争辉提起的那个话题:“你人活一辈子究竟有啥意思呢?辛辛苦苦,饱经风霜和凌辱。毫无尊严,受尽波折,真的还不如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畜生。白了,活着就是受难。”

    虽然对他的辞心有戚戚焉,但却不甘于如此悲观厌世,可据我有限的人生经验和所见所闻,也的确只能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活着,就是为了受苦受难。

    不管是从老年人口中听来的悲惨遭遇,还是自己感觉体悟,都完全逃不掉这个圈圈。

    因为苦难是必然的,其中最大的苦难便是死亡,而死亡是谁都逃不掉的。纷纷纭纭,终生忙碌,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而已,再多的钱财也带不走,如历史上那些大地主大财主;再大的名誉也会一朝尽毁,如某伟大领袖。全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教科书告诉我们的那些伟大理想和崇高意义已经完全不算数了,因为那些玩艺儿过份虚假,只能当成而已的废话,若当了真,你便沦为笑谈,沦为书呆子,沦为学究故态。这也是我的伟大理想遭到嘲笑,人格尊严受到践踏的根源。

    可那些理想不作数的话,人生的依托又是什么呢?权势名利非我所欲,强权暴力也非我所欲,因为在我看来,这些身外之物不过都是奴役人的缰绳和锁链罢了。你接受这些,去争取这些,蝇营狗苟地追求这些,成功了,你虽出人头地,令人艳羡,甚至会为庸世俗人所念叨,可然后呢?不过仍是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即便你成功了,那么你的大好年华也就成为了你所追求的这些东西的陪葬品。你是什么?你肯定不是你所吃喝拉撒的那些物质,虽然它们构成了你的身体,但你只是借助于它们而存在而已。事实上,你不是那些物质,你就是你的行为本身,你就是你所做的,你的所有行为就构成了你。人生短短几十年数万,为任何你所不认同的东西卖命都是不值得的。

    在我的知识领域中搜索万遍,我也无法找到能服自己的活下去的理由,找不到人生的依托和归宿所在,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自问着自己,迷茫而找不到出路。

    世俗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到令我无视。他们:“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基因繁衍。”或者,活着就是为了满足各种**,食欲、**、权利欲,酒色财气等等。可我却对此不屑一顾。因为觉得人若如此,便与牲口无甚差别。它们也是为了满足各种**而活着,也是为了繁衍基因而存在。

    基因造就了我们,并使我们做出各种行为,委曲求全,只要能把基因传下去。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不管是伟大的母爱,还是苟且偷生,都逃不脱这个藩篱。基因为我们设定了各种**,刺激我们生存下去,那些六零年险些饿死以至于委曲求全嫁给拙劣农夫的女人们,也就是在基因所造就的饥饿感的促使下逼迫自己委身于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村夫胯下。

    我可怜的母亲。自尊心强,本不堪凌辱,却为了孩子能长大而经年累月忍受辱骂厮打,这是伟大的母爱,但何尝不也是基因所促使?

    一切被基因所促使不得不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的行为。都是不自由的,都是基因的奴隶。就像一个从空中落下的球,遵循自由落体运动的规律,就没什么自由可言,也是自然规律的奴隶。

    人之为人,应该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基因的奴隶,做自然规律的奴隶,否则。活着,何如不活着?

    我们生而自由,为何自己的思想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选择却要受各种外来因素的制约。不管是官样教科书,还是长辈们的耳提面命,如果这一切条条道道都是我们所不能选择就必须接受的,我们必须按照规定行事,不容有任何逾越,我们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在这些外来思想的支配下的行为。本就不属于我们自己,我们只是木偶。只是奴隶而已。

    如果不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那真的是生不如死。行尸走肉而已。

    痛感自我的迷失,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充满了虚假之气的皮球,或一个糟糠满腹的绣花枕头,总觉得过去的岁月都是白活了,这就是从完美的左倾的教科书中抽离出来的感觉。

    我活得毫无尊严。虽然拿了贴满墙的奖状,足以证明我智商聪颖,但一个“高分低能的书呆子”的标签就足以把我打回原形。

    在家里,那个嘴巴比刀子还厉害十分的父亲,更会动辄把我辱骂的一无是处,活着不如死掉的好。潜移默化加自我强化,这些骂人话也便成了要命的心理暗示:“我还活着干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出去也是要饭的命,肯定会饿死不可。活着也是糟蹋粮食,不如死掉算了……”

    这些恶毒的骂人话是那些岁月我每日醒来萦绕耳边挥之不去的紧箍咒,我比大话西游里的那个孙悟空好不了多少,更可怕的是,我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获得一身本领去反抗和奋斗了。

    因为不管是因为自然**受到压抑和扼杀,还是能力被阉割无法挥发,我总感觉虚弱至极,毫无动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因为觉得一切都无意义,什么都干不成,即便侥幸干成了也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父亲吝啬成性,抠门上瘾,自幼年以来,我几乎不记得有什么享受的经历,根本不知**满足的乐趣为何物。这样的人自然先动力不足,因为**受压制。这可能是我一切消极厌世的悲剧的起源。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时候断奶时,不管怎么哭闹都再也无法得到那温暖的怀抱和甘甜的乳汁所致,又或者是幼年时被放进了推车没有照顾——作为木匠的父亲为了不耽误干活特意为三个孩子做了一个木车,孩站在里面足以保证不会磕着碰着,即便如何哭闹,也无须过问,干活要紧,我们三个先后都享受了这待遇,并且终归一个比一个更沉默。如果后面这个理由成立的话,那么父亲到头来真的应该算算一笔帐:是当时省掉的那些精力所换来的钱财重要呢,还是后来孩子们个个腼腆怕人交际能力低下事业不振生活不幸更可怕?一时的省事换来无尽的灾难,到底合不合算?

    如果家庭里的言语暴力因为司空见惯而已经麻木的话,那么在外面所受的委屈则就不堪忍受了。以前,那些痞子混混们所带来的拳脚和辱骂虽然因为随着他们自己的自我毁灭而成为历史,但新的耻辱却又接踵而至了。

    那是上学的路上必经的一个村子,其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知什么毛病,每次我路过时,总会听见他在叫骂着什么。虽然他并未指名道姓,但骂得时候却是望着我的。

    我本就萎靡不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好欺负的。先前也学阿q自欺欺人,他不是骂自己。后来却发现他确实是有意骂自己。

    依稀记得,自己跟这孩子并无什么纠葛,除了依稀记得五年级时曾跟他有过几句话之缘,也就是当我刚转到大秦学时,在操场的篮球架下,一个孩子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时文绉绉的回答了他,被他反而讥笑为“蛮”。从那以后,我跟他并无纠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