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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五章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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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各有所思,但两人的态度是一样的,任凭陆光祖如何询问,都不愿将心中的秘密分享出来。被问得急了,便岔开话题道:“五台兄,今天那老吏是什么来头,洪普兄把他打了,不会有事吧。”

    陆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借着喝酒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寻思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他原本是北京城市的二流子,似乎跟吴部堂沾亲带故,便混进衙门来,一直胡作非为,不过有吴部堂的关系在,打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他仍然说的很坦诚。

    李哲听了,马上激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陆大人把我扭送去见吴鹏吧!”

    “别激动,别激动。”陆光祖摆手道:‘若是原先,你打了她确实有些麻烦,但现在嘛~~~打了也是白打,吴部堂不会找你麻烦的。“

    ”为何?’沈默听出些端倪,问道:“是他恶了吴鹏,还是吴鹏出了什么问题?’

    陆光祖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猜呢?”

    “这么说,就是吴鹏出事了?”沈默沉声道。这是明摆着的,若是前者的话,陆光祖还会让他猜个什么劲?

    “是的,”陆光祖点头道:“那边已经放出话来了。如果这边敢动赵大洲,那边就拿吴万里开刀!”万里石吴鹏的号。

    “针尖、麦芒对上了?”沈默一下兴奋道:“那真该浮一大白了!”说着非跟两人碰一杯,一饮而尽才道:“开到什么程度了?:吴鹏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部堂之首、掌握全天下官员升降任免的大明太宰!

    毫不夸张的说,吏部尚书位高权重,甚至可与内阁相抗衡,岂是轻易可以撼动?又怎么会被随随便便的威胁到?

    但有道是,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徐党人要是没有点把握,又岂会说这种大话?

    烤肉上的油脂低落在通红的木炭上,溅起朵朵火花。

    ”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陆光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吴部堂的地位,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稳如泰山,不过这都是咎由自取,管不得别人。”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京察之后,吏部尚书李默倒台,时任工部尚书的吴鹏接任。

    然颜氏父子用吴鹏,皆因其听话尔————凡百官进退,吴鹏悉听命于严世番,无敢自专。名为天官,实则傀儡而已。

    他的权柄完全被严世番掌握,还要替严世番承担‘卖官爵’、‘任人唯亲’、’以权谋私‘这样的污名,中外人心,不直吴鹏已久矣。所以当徐党想要拿严党头面人物开刀时,他这个又大又面的软柿子就被选中了。

    ”据说那边已经列了吴部堂十六条罪状,传达的某下的科道言官手里。“陆光祖道:“如果大后天的廷议上,赵部堂有什么不测,马上就朝吴部堂开火····”

    “看来这回”沈默轻声道:“那边要来真的了。”

    陆光祖摇头笑道“谁知道呢?喊了多少回狼来了,狼却一直没来,谁知道这回事真的假的。”

    李哲笑着点点头。

    因为下午陆光祖还要去当差,三人没有久坐,吃饱喝足了便离开酒楼,陆光祖对李哲道:“宏普兄住哪儿,我捎你一程。”

    沈默笑道:“不用了,还是我跟宏普兄一道吧。”

    “那好吧,”陆光祖朝两人抱拳道:“再会。”

    “再会,”两人还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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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陆光祖离去,李哲也要告辞,却被沈默拉住道:“宏普兄,咱们又不当差,何不找个地方泡壶茶聊聊?那么早回去干什么?”

    李哲支吾一阵,实在不好意思骗沈默,便道:“我下午还有补习课,得赶过去了。”

    “什么补习课”沈默问道。

    “实不相瞒,”李哲面露尴尬道:“这次来京里,便已经囊中羞涩了,又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不找点活儿干,非得全饿死不可···只好重操旧业,给人进行考前辅导。”

    “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沈默笑道:“想必收入不错吧?”

    “差,太差了。”李哲却大摇其头道:“京城这里竞争太激烈了,说出来大人可能觉得荒谬··现在京城的辅导业,全被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这些地方的官员包围了,他们清一水的进士出生,还有不少翰林。庶吉士,我这个小小的举人,哪能入得了北京人的法眼?”沈默闻言道:“你说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二,不知如何安慰李哲,只好道:”放心吧,是金子总要放光的,等这次秋闱过后,宏普兄就该名噪京城了。“

    ”承大人吉言了。“李哲挤出一丝笑容,便拱手道:”在下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沈默却笑眯眯道:”唉,久闻宏普兄授课别具一格,反正下午无事,我就跟你去听听吧。“

    李哲苦笑一声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有什么好听的?“

    ”国子监不就是教这些‘陈词滥调’吗?“沈默坚持道:”你就当是领导审查吧。“国子监司业,管的就是教学这一块,李博士自然无话可说了。

    李哲带着沈默出了正阳门,到了北京外城··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在严阁老的主持下,北京外城墙已经彻底修好,京城的中轴线也由正阳门延伸至永定门,北距钟楼长达十六里,使原先就人烟稠密的正阳门外,就更加兴旺起来了。

    事实上,因为内城房价物价越来越贵,许多贫民都将原来的房子租出去或卖出去,自己搬到外城来居住···加上外地进京讨生活的,甚至低级的京官,但就人口数量而言,外城已经超过了内城。

    沈默跟着李哲一路走来,之间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起当年他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外城显得正规了许多,显然那道城墙安定人心的作用,要远超其实际的防守意义。

    跟着李哲从大街上拐过几条胡同,便到了设在一户人家院里的私塾中。到了地头一看,李哲显然是太谦虚了,满满一屋子学生都在那翘首以盼,显然生意还是蛮好的。

    李哲也是意外,道:”怎么这么多人?“

    便有学生道:”他们是我们学里的同窗,听说先生能押中试题,又特能侃,所以都想来跟着听听。“北方人就是实在,也不知道说的委婉点。

    李哲呵呵一笑道:”那就听吧。”再看沈默时,见他已经悄无声息的坐在最后一排,看来真是要像模像样的听课了,只好不再管他,清清嗓子开始上课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记着有沈默听课,还一直收着讲,只是讲一些考点,以及今年的命题趋势之类,虽然专业,却很枯燥,让沈默有种回到当年参加考研辅导班的感觉,昏沉沉的快要睡着了。

    但讲了小半时辰,李哲渐渐进入了状态,早忘了沈默是哪根葱。言语间开始恣意激扬起来。下面有个信赖的生员问他:“我们先生说,学问一道,考的全是苦功夫、死功夫,来不得半点侥幸,李先生这样取巧真的有用吗?”

    “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李哲其实跟沈默差不多大,比在座的一半生员都要小,此刻却老气横秋的教训那明显大不少的生员道:“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傻···对了,你考中秀才年庚多少?”

    “三十有二···”那生员有些脸红道,这个年纪对生员来说,确实有些超龄了。

    “那太巧了。”李哲促狭的笑道:“我正好是你的一半。”那生员脸更红了,低下头听李哲继续道:“不是我自夸,当年本人小时候,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又还算用功,文章写得人见人夸,所以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说着叹口气道:“但之后不知道怎么了,我的文章就是入不了考官的法眼,连续两次秋闱都落了榜。”

    这屋子里在座的,得有一半有过秋闱落榜的经历,闻言心有戚戚,均觉得感同身受,便听李老师感情真挚道:“为此我也曾苦闷过、彷徨过··而且连考几次失败后,我感觉越发没了心得,天天头悬梁,锥刺股,琢磨老琢磨去,也学不出个所以然,甚至一度准备放弃了。”

    众生员已经完全建立起了同情心,几乎齐声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考中的?”

    “后来呀,后来我就顿悟了。”李哲把垂到胸前的皂条潦到脑后,一脸得意的笑道;“当时我就想,反正好好写文章也没人赏识,再说那些有眼无珠的考官,也不可能看尽天下文章,如果我要是把命题的规律摸清楚,猜到考官都会出什么题,再找些前人范文背一背,不就万事大吉了?”

    “后来呢?”大家一起问道。“后来我就在海边背了整整一年的范文,将五百篇文章背了下来。”李哲道:“然后去参加乡试,拿到考题一看,押中了!这道题是我背过的,于是乎,细细研墨,慢慢提笔,优哉游哉的写下来,大热天一滴汗都没出。然后等放榜那天,果然高中。”

    众考生一起发出羡慕的‘啧啧’声,均觉得李老师有够狗屎运。

    李哲却笑道:“如果仅我一人用这种法子考中,那你可就算我侥幸,但我已经教了两届学生,但凡认真听话照着做的,没有不中的,而且不仅我老家福建、就连临近的浙江、江西,近两届乡试的考题,也全被我押中了。”

    此言一出,立即镇住场面,考生心中的侥幸之火顿时熊熊燃起,但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丧气道:“现在离大比,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是杀了我们,也背不出五百篇程文的。”

    “笨”李哲道:“凡事都有一回生二回熟,我那是第一次没经验,所以要背五百篇。但经过我的潜心研究,三年后,便减少到了三百篇,又三年,再减为两百篇。”他越说越激动,声调也高亢起来道:“到今年,又有最新成果出现!你们这些学生有福了,只需背诵一百二十篇!即可包过此次天府乡试!”

    那一刻,有些秋困的额神魔,恍然以为自己在看购物频道···只听李老师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这是本人总结自己的经历,用多年积攒的经验,得出来的最新成果!只要认真听话跟着我学,不管你智力如何,只要记性好使,就一定能考中!”

    课堂里,李哲继续大声蛊惑道:“我的最新办法,打破了传统的模式!使考举人变成了单纯的体力劳动,只要你肯下力,再加上那么一点运气,就一定能成功!你们还犹豫什么呢?要不要听!?”

    “要!”考生被忽悠的血脉喷张,一起大声呼喊道。恨不得立即解囊,买下李老师的所有课程。

    沈默也激动了,看来李哲果然跟自己来自一个时代,是个‘陈安之’那样的大忽悠。

    却也有抱残守缺不服气的,站出来抗声道:“照你这么说,《朱子语类》这些书就不要读了吗?”

    “当然,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几篇文章实惠呢。”李哲笑道。

    “如果不通朱子,如何阐述圣人的微言大义?”那几个卫道士般的生员高声质问道。

    “什么圣人?谁是圣人?”李哲嗤之以鼻。

    那些生员愤怒道:“朱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孔夫子就是圣人!你这都不懂吗?”

    “哦?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李哲嗤笑一声道:“难道三皇五帝的时候,白天还要点着灯笼走路吗?”生员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卫道士们放佛遭到莫大的呃耻辱,愤怒的争辩道:“孔夫子是圣人当中的圣人,是至圣至贤。不管干什么都得照着孔子的话去做,凡事‘不可不依仿,不能不依仿,不容不依照仿’。你敢有异议吗?”如果李哲敢说‘有’,他们便立刻报官,抓住这个异端!

    “大家觉得这话对不对啊?”李哲的智慧显然不是几个生员可以对付,他轻飘飘的一招太极,问其他学生道。

    “对!”有个卫道士大声的回答道。

    “那我来问你,孔子以前的人又去效仿谁?比如说孔夫子的父亲叔梁纥吧,他是根据什么来做人呢?“李哲冷笑道:”难道他一直不会做人,非得生下老二之后,才跟着娃娃学做人的吗?“下面又是一片笑声,那些卫道士也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便见李哲面色一肃,沉声道:“天生一人,便有一人的人格。全靠依仿别人而生活,你个人的人格荷载?前人之是非是前日之是非,然而今日不是前日,前日之是非又怎能全作今日衡量是非的标准呢?”

    大部分人都对他的恶化懵懵懂懂,但不少生员若有所思,感觉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无论如何,大家有个共识——这个老师不一般!

    下课了,那些卫道士愤愤走了,他们宁肯考不中,也不听李哲的课,仿佛怕被污了耳朵一般。但绝大多数人流了下来,他们可不管李哲如何看孔子,只要能帮着他们考中,哪怕李老师天天往圣人像上撒尿,大家也只会说“好湿!好湿!”

    坐在沈默边上的,一个中年考生问沈默道:“你不报名?”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默已经换下了官服,此刻便被误认为了李老师的仰慕者,他笑笑道:“也不知道灵不灵,还没拿定主意呢。”说着问他道:“兄台决定以后跟着上课了?”

    “是啊。”那考生一脸沧桑道:“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在考不中我就只能上吊了。就算死马当活马医,我也得跟着李先生走下这趟来。”